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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065520431渤鋼千億債務化解方案仍處于各方博弈中。政府考慮的是如何盡可能穩住企業,保證稅收和職工就業;銀行希望盡可能債務受償,降低不良資產比率,企業是否存續不在其考量范圍內;企業則期待債務展期并下調利率,最起碼保證其正常信貸需求。
一個月。這是一家世界500在今年3月之前,渤海鋼鐵集團(下稱渤鋼,除具體指明外,均特指拆分前的渤鋼)維持著表面的平靜。這家地處中國華北地區的特大型鋼鐵聯合企業,整體產能達2200萬噸,卻因品牌效應較弱,不少業內人士都鮮有聽聞。
負債近2000億元的消息,讓這家天津市國有企業一夜成名,更令地方政府、涉債金融機構、投資人及數萬企業職工陷入空前緊張。
4月底,為化解危機,兼并重組不足六年的渤鋼一分為五,曾躋身世界500強的"渤鋼"正式宣告成為歷史。
鋼鐵行業低迷人盡皆知,但渤鋼債務黑洞之巨仍令人震懾。2014年,海鑫鋼鐵負債250億元,足已壓倒這家曾經的國內第二大、山西省最大民營鋼企。隨后,中鋼集團爆出千億負債,并成為國內繼天威集團之后的第二家債務違約央企。渤鋼的負債規模則一舉創下新紀錄。涉金融債務共計1920億元,債權方包括105家金融機構。
企業歷史是解釋當前債務由來的重要視角。渤鋼是上一輪國企行政命令式重組的典型。2010年,天津市委、市政府主導天津鋼管集團(下稱天管)、天津鋼鐵集團(下稱天鋼)、天津天鐵冶金集團(下稱天鐵)和天津冶金集團(下稱天冶)四家國有鋼鐵企業聯合組建為渤鋼,這家集燒結、煉鐵、煉鋼、連鑄、軋鋼、金屬制品生產為一體的國有獨資"巨無霸",是老工業基地天津的產業支柱。
"渤鋼在短短六年內倒塌,至少與兩件事有關,一是表面服從‘拉郎配’重組,二是不合時宜的借貸擴張。"一位不愿具名的業內人士說。興于斯,衰于斯。渤鋼的地方國企屬性,使其從出生到成長,甚至到當前危機的化解,均背負著當地產業振興使命和GDP重擔。
"四萬億"與借貸擴張
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后,中國經濟增速回落,大批農民工返鄉,經濟面臨"硬著陸"風險。為了應對危局,中國政府啟動了四萬億投資。
有了"四萬億"政策保障,企業獲得大額貸款變得異常輕松。天津市2009年末貸款余額增速高達45%。2010年,天津市GDP增速高達17.4%,工業總產值增速高達31.4%。
渤鋼即在此期間組建成立。作為本地龍頭企業,渤鋼成立之初,便獲得由建設銀行等八家銀行提供的總計1000億元授信額度。
"鋼鐵行業前期投入很大,天管的產能從50萬噸發展至350萬噸,翻了七倍,成為無縫鋼管行業產銷量第一,基本依靠貸款完成。"天管一位內部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稱。
借貸擴張是當時絕大部分鋼鐵企業的選擇,天鋼、天鐵和天冶也不例外。在寬松的信貸支撐下,屢建新電爐和高爐,產能不斷增加。
天津鋼鐵集團一角。攝影:熊少翀截至拆分前,渤鋼整體產能2200萬噸,除天管350萬噸無縫鋼管產能外,天鋼、天鐵和天冶的煉鋼產能分別為750萬噸、500萬噸和600萬噸。
去年,渤鋼粗鋼產量1627萬噸,同比下滑11.9%,卻首次成為國內第九。
然而,渤鋼的擴張卻不合時宜。中國鋼鐵工業協會秘書長劉振江稱,從2012年開始,中國鋼鐵行業銷售利潤率始終小于1%,2012-2014年平均每年銷售利潤率為0.44%,去年則為-2.23%。
"鋼鐵主業利潤更慘,不少企業靠少提折舊擺平。"劉振江稱,會員企業鋼鐵主體折舊率從2004年平均9.31%下降到2015年的4.78%,若折舊率保持不變,實際上從2008年開始就已進入銷售利潤率為零的時代。
天津鋼鐵集團張貼的化解過剩產能標語。攝影:熊少翀天管所在的無縫鋼管產業,面臨著同樣的問題。"行業利潤率非常低,按當前市場價格,基本沒有利潤。"上述天管內部人士稱。
中國無縫鋼管行業產能過剩嚴重,與此同時,無縫鋼管下游大客戶的銷售收入占比較大,銷售易受大客戶影響。天管的下游大客戶包括沙特阿美、殼牌、BP、?松梨诩"三桶油"等國內外大型油公司。
國際油價持續低迷,高端石油套管市場需求銳減,大型油公司的采購由過去優質優價變為低價中標,加上市場非理性無序競爭,以及國外"雙反"加劇影響,利潤空間受到嚴重擠壓。
天管所處的議價弱勢從高企的應收賬款中可見一斑。截至去年上半年,天管應收賬款達52.15億元,較2014年末增長5.48%,主要是下游客戶中石油回款效率低所致。
大公國際資信評估有限公司(下稱大公國際)對天管"2015年度第二期短期融資券"的信用評級報告顯示,2014年末天管應收賬款前五名單位中,有四家是中石油旗下物資公司。其中,地處天津濱海的大港油田,即從中石油物資滄州公司和中石油物資天津公司采購石油套管。
大港油田內部人士告訴界面新聞記者,當前石油套管需求不濟,天管和國內其他鋼管公司一樣,為了穩住市場而采取"以儲促銷"的方式,即一次性與中石油物資公司簽訂大批套管訂單,并將套管儲存于中石油方,中石油旗下油田根據自身實際生產所需,從物資公司采購套管支付貨款,物資公司再將貨款轉給鋼管公司。在實際中,只要未發生實際采購,大批套管未被在鋼管公司的財務報表中對應為應收賬款。
上述信用評級報告顯示,自2012年以來,天管營業收入逐年下滑,負債規模逐年增長,且以流動負債為主。截至去年上半年,天管負債已達460億元。資產負債率超過80%,且不斷上升,流動資產遠不能覆蓋流動負債。
值得注意的是,天管的有息債務占總負債比重較高,且以短期有息負債為主。截至今年6月末,到期債務為265.72億元,占總有息債務的72.35%,短期償債壓力較大。與此同時,由于借貸總額增加,導致利息支出增加,天管的財務費用不斷上升,進一步擠占了利潤空間。
去年上半年,天管尚且盈利約1億元。上述天管內部人士稱,該公司全年基本盈虧平衡。不過,"迄今尚未出現債權違約"。
2012年開始,全國信貸緊縮。依靠前期借貸過度擴張的鋼鐵企業,已無法再借助同樣的方式度過難關。
一位不愿具名的知情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稱,在渤鋼近2000億元債務中,天鋼占比最大,且已資不抵債。去年渤鋼曾嘗試發行境外債券,因自身財務風險過高而未果。
窮途之中,渤鋼開始尋求信托支持。據財新網報道,天津信托、國民信托、北方信托等多家信托公司,為天鋼、天冶累計發行了數10億元的集合信托計劃。天鋼甚至從上萬名職工手中募集了逾10億元,由北方信托發行一只通道類信托產品。
"公司說要把這筆集資的錢退回來,但現在也沒動靜。"一名涉及上述信托產品的天鋼員工對界面新聞記者說。
債務化解分歧
5月中旬,界面新聞記者實地走訪天鋼時發現,該公司棒材廠內靜悄悄,所有機器已停轉。一位王姓職工稱,該廠因資金問題已停產大半年,只有少部分員工留守,等待復產消息。中厚板和煉鐵煉鋼車間則正常生產。
天津鋼鐵集團棒材廠已停產大半年。攝影:熊少翀"有些車間從三千降到兩千,有些從四千將至一千多,在家休假的只有八百元。也有不少在崗員工在做兼職,比如做保潔、送快遞、開出租。"盡管尚未聽說有分流安置的消息,這名王姓職工已在京津兩地尋找新的工作。"天鋼已有不少人辭職,原因是工資大幅下降。"
效益相對較好的天管同樣如此。天管約有職工一萬人,正著力進行人力資源優化,計劃降低外委費用20%。"今年春節后,員工工資降低20%,干部工資降低30%。"上述天管內部人士說。
天管本已窘迫的資金,因渤鋼債務危機爆發而更加嚴峻。天津市政府此前建議債委會對渤鋼債務進行展期,并降低10%的利率,但該方案不僅被否決,而且有部分銀行開始對渤鋼抽貸和縮貸。
"今年初,天管原本從銀行獲得了上百億元的信貸額度,渤鋼債務這事一出,銀行就變謹慎了。"一位接近天管的知情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稱,年初鋼坯非常便宜,每噸只有一千五六百元,天管因資金緊缺未能采購。到了4月,鋼坯價格暴漲一千多元,錯過良機的天管只能暗自嗟嘆。
目前,渤鋼債務化解方案仍處于各方博弈中。政府考慮的是如何盡可能穩住企業,保證稅收和職工就業;銀行希望盡可能債務受償,降低不良資產比率,企業是否存續不在其考量范圍內;企業則期待債務展期并下調利率,最起碼保證其正常信貸需求。
據騰訊財經報道,正在討論中的債務化解方案包括"三轉兩核銷",其中"三轉"即短期轉長期、高息轉低息、債轉股,"兩核銷"則是利用"去產能"政策核銷一部分債務,利用基金及銀行政策核銷一部分債務。
債轉股是目前備受關注的債務化解方式之一。通常由政府組建金融資產管理公司,收購銀行不良資產,把銀行與企業原來的債權、債務關系,轉變為金融資產管理公司與企業間的控股(或持股)與被控股的關系。債權轉為股權后,原來的還本付息就轉變為按股分紅。在企業經濟狀況好轉以后,通過上市、轉讓或企業回購形式回收這筆資金。
十余年前,國內已實施過一輪債轉股,天管亦在其列。
1989年,天管動土興建時,正值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之際,亦是國家于1979年出臺的"撥改貸"政策實行的最后一年,即國家為提高財政資金使用效益,將國家預算內基本建設投資由撥款改為貸款。天管創建的初始資金便全部來自貸款,這為其1990年代末期陷入債務危機埋下伏筆。
1997-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,宏觀經濟整體下行,鋼鐵行業大面積虧損。加上美元匯率變化(初始貸款中有美元),天管陷入償貸困境。
1999年11月,天管與中國信達資產管理公司、中國東方資產管理公司、中國華融資產管理公司、中國長城資產管理公司、國家開發銀行簽署了"債轉股"協議。
上述天管內部人士稱,上一輪債轉股實施頗為成功,主要原因在于天管自身具有市場競爭力,隨著市場復蘇,公司走出泥潭在情理之中。2000年,天管即扭虧為盈4000萬元,2001年盈利9000萬元,隨后上述涉及"債轉股"的資產管理公司和銀行逐步退出。
今時不同往日。實體經濟已陷入"四萬億"后遺癥的嚴重時期,化解產能過剩成為鋼鐵、煤炭等多個支柱性產業的核心命題。中國經濟進入"新常態",GDP增速已處于7%下方,業內人士普遍認為,鋼鐵行業至少在未來三五年內難見好轉。
"理性的銀行會對債轉股持謹慎態度。當前大部分銀行不到萬不得已,不會走債轉股這條路。"一位不愿具名的市場分析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稱,即便實施債轉股,行業環境和企業經營均無顯著改善,銀行手持這樣的股權并無價值,只是延緩風險釋放,并未從根本上解決不良資產問題。不僅如此,由于股權的受償順序次于債權,銀行所承擔的風險將大大增加。
冶金工業經濟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鄭玉春對界面新聞記者稱,天津市政府將渤鋼拆分,用意顯然是將巨額債務"化整為零、各個擊破"。與此同時,由于天津市政府無力全部托底,只能選擇性援助,作為最被市場看好的天管,很可能被優先考慮,而其他三家或將視情況進行破產重組。
這一分析符合中央高層論調。在《人民日報》于5月初刊發的《開局首季問大勢》稱"強調要多兼并重組、少破產清算,但對那些確實無法救的企業,該關閉的就堅決關閉,該破產的要依法破產,不要動輒搞‘債轉股’,不要搞‘拉郎配’式重組,那樣成本太高,自欺欺人,早晚是個大包袱。"
該文章甚至嚴厲提出,"處置‘僵尸企業’,該‘斷奶’的就‘斷奶’,該斷貸的就斷貸,堅決拔掉‘輸液管’和‘呼吸機’。"
地方政府則另有想法。界面新聞記者獲取的一份《化解鋼鐵過剩產能實現脫困發展情況專報》顯示,4月15日,天津市國資委主任李福明,在化解鋼鐵過剩產能實現脫困發展指導協調小組辦公室會議上強調,要"在政策、資金、人員安置等方面繼續給予大力支持"。
一位知情人士對騰訊財經稱,天津濱海農商行已接到市國資委通知,不能對渤鋼等五家企業抽貸。
實際上,地方政府對當地國企"兜底乏力"的風險正在暴露。從中鋼集團到東北特鋼,"剛兌神話"已被打破。
在渤鋼債務化解的眾多潛在方案中,寄望引入新資本亦不甚現實。"幾乎沒有可能引入戰略投資者。"廈門大學中國能源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林伯強對界面新聞記者稱,鋼鐵行業產能嚴重過剩,現在去產能過程中困難重重,而需求始終低迷,國家也不可能出臺強刺激政策。
"無形之手"下的速合速分
渤鋼的瞬間倒塌,與其"國企基因"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。天管、天鋼、天鐵和天冶,均是帶著特殊使命而生。
天管俗稱"大無縫",是渤鋼旗下四家企業中最年輕的一家。其前身是天津無縫鋼管總廠,1989年動土興建,是國家"八五"重點建設項目"無縫鋼管工程"的承建主體。
石油套管是天管的核心產品,用于支撐油、氣井井壁的鋼管,用以保證鉆井完井正常運行。石油套管被視作維持油井運行的"生命線"。一旦套管由于某種原因而損壞,可能導致整口井的減產,甚至報廢。
天津鋼管集團生產的石油套管。攝影:熊少翀在油氣開采過程中,石油套管的使用量很大。每一口井根據不同的鉆井深度和地質情況,通常要使用幾層套管。與油管、鉆桿不同,套管不能重復使用,屬于一次性消耗材料。套管的消耗量占全部油井管的七成以上。
1990年代以前,國內的石油套管90%依靠進口,國外生產商對中國客戶漫天要價,為了扭轉這一被動局面,才有了天管的出生。如今該行業的國產化率達到90%以上。
"按照當時國家對大無縫的定位,它承載著維護國家石油安全、控制石油命脈產業經濟性的使命。"前述天管內部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稱,渤鋼債務危機事件爆發,對天管形成壓力,"最高興的大概就是海外勢力,尤其是全球無縫鋼管行業的老大和老二。"
天管綜合實力位居全球第三,前兩名分別是特納瑞斯(Tenaris)和瓦盧瑞克(Vallourec)。2009年至今,天管的無縫鋼管產銷量連續七年保持全球第一。其采取"訂單生產"模式,2015年產銷277萬噸,在全國出口下滑14%的情況下,天管依然出口64萬噸,同比基本持平,出口量和創匯額在國內行業始終保持首位。
"全球無縫鋼管行業競爭非常激烈。"上述天管內部人士稱,"天管不僅僅是一家普通企業,而是在代表中國無縫鋼管行業‘踢世界杯’。"
與天管相距不到兩公里的天鋼,成立于1935年,在原渤鋼旗下四家企業中資歷最老,堪稱天津市鋼鐵產業的"長子"。在早期,天鋼只產鋼,不煉鐵。
天鐵則結束了天津市"手無寸鐵"的歷史。天鐵的前身是天津鐵廠,1969年8月經國務院和中央軍委批準籌建,當時定名為"6985工程"。該工程受到中央和地方兩級政府的極大重視。天津市和河北省負責成立天津市6985工程指揮部,原天津市副市長楊拯民任總指揮。
籌建天鐵是為了響應當時國家領導人"準備打仗"的口號。據參與了天鐵建廠的"元老"職工吳毅夫回憶,1969年,蘇聯侵占中國領土珍寶島,"中國政府要準備應戰"。打仗就必須搞鋼鐵建設,天津作為老工業基地,有鋼,但沒有生鐵和鐵礦,中央政府決定在太行山的河北省邯鄲市涉縣建鐵廠。這也是天鐵至今位于邯鄲的歷史原因。
天鐵建設的火熱場面。來源:天鐵官網天冶的組建成立,同樣承擔著天津市鋼鐵產業振興的使命。天冶旗下有天津冶金軋一鋼鐵集團(下稱軋一)、中興盛達鋼業、天津金鼎線材制品科技開發公司、高盛鋼絲繩有限公司、鋼線鋼纜集團和天材科技發展有限公司六家生產企業,煉鋼總產能600萬噸,其中400萬噸在軋一。
軋一起始于北方工業搖籃"三條石"地區,這里是天津市轄內南、北運河以及河北大街構成的三角地帶,水陸交通便利,是天津早期商貿繁華之地。生產管、板、帶和型材為主的軋一,是天津市老牌國有軋鋼骨干企業。中國第一條焊管機組即誕生于此。
天管、天鋼、天鐵和天冶的合四為一,從一定程度上看,也是為了完成使命。
"如果這四家當時沒有抱團,也很可能會被其他鋼企兼并。"一位原渤鋼中層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稱,放到現在來看,當初的合并也是"必要的"。
其所稱的"必要",一方面是為了保證天津鋼鐵行業的"本土性",不被外地企業趁機兼并;另一方面則是服從國務院和天津市國資委的安排。
2009年3月,為應對金融危機后的經濟蕭條,國務院發布了《鋼鐵產業調整和振興規劃》。提出到2011年,全國形成寶鋼集團、鞍本集團、武鋼集團等產能在5000萬噸以上的特大型鋼鐵企業;形成若干個產能在1000萬-3000萬噸級的大型鋼鐵企業。
該《規劃》還特別要求推進數家鋼企重組,鞍本與攀鋼、東北特鋼,寶鋼與包鋼、寧波鋼鐵,成為跨地區重組實施對象,而天管與天鋼、天鐵、天冶則成為區域內重組的實施對象。
2010年7月,渤鋼迅速掛牌成立。渤鋼黨委書記、董事長呂春風,黨委副書記、紀委書記、工會主席楊勇均來自天鐵,黨委副書記、總經理嚴澤生來自天管。根據2013年6月天津市政府發布的任命公告,天管董事長李強、天鋼董事長姜輝明和天鐵董事長武玉海均擔任渤鋼副總經理。
渤海鋼鐵集團。攝影:熊少翀一位天管老員工告訴界面新聞記者,天管是四家企業中效益最好的企業,因此當時內部有不少反對并入渤鋼的聲音。"反對是怕被拖累,但沒有辦法,為了顧全大局,只能服從。"
合并之后,天管等四家企業各行其是。"這四家都是老牌國企,誰也不服誰,各自業務板塊缺乏統一協調,沒有起到預期中的增益效應。"一位不愿具名的業內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稱,"渤鋼"只是一個空架子,難以對下屬四家實體企業施加太多影響。
天管等四家企業的財務依然獨立核算,直到2013年才開始合并報表。該做法背后的動力來自當時天津市政府提出的新目標——沖擊世界500強。
2013年4月,天津市政府發布《關于進一步深化國有企業改革的意見》,其中提出,通過深化國有企業改革,著力打造10-12家品牌優、效益好的大企業集團,其中,兩至三家進入世界500強。
入選美國《財富》世界500強榜單的關鍵指標就是銷售收入。合并報表后規模大增的渤鋼,順利在2014年一舉沖至榜單第327位,次年躍升至304位。
界面新聞記者從消失前的渤鋼官網上發現,自2015年末以來,尤其是今年前三個月,渤鋼總經理嚴澤生和總會計師肖樹強便開始密集拜會多家銀行,包括北京銀行天津分行、渤海銀行、天津濱海農商行和天津銀行等。
3月中旬,渤鋼背負近2000億元債務的消息開始在業內多個微信群流傳。
天津市國資委將拆分作為化解危機的第一步。4月21日,天津市政府的一紙批文,將天管等四家企業正式從渤鋼分出,與渤鋼共同成為天津市國資委直管企業。這距離渤鋼組建成立,尚不滿六年。
一合一分,渤鋼均是在完成上級指令。
誰是下一個"渤鋼"
如今的"渤鋼"已一分為五,保留下來的"渤海鋼鐵集團有限公司",位于天津著名小洋樓景區"五大道"附近。職能業務包括資金結算、國際貿易、資本運營,以及物貿電子商務等。失去天管等四家企業的鋼鐵產品后,這家小洋樓中的"鋼鐵集團"去向如何,也是一個未知數。
5月中旬,界面新聞記者向渤鋼宣傳部提出采訪請求,對方婉拒,并開始極力撇清與四家"昔日子公司"的關系。
"渤鋼弄到這步田地,能全怪它嗎?"天鋼一位煉鋼車間老職工說,"形勢比人強",渤鋼不過是行政重組的"犧牲品"。
2007-2011年間,寶鋼重組八鋼、韶鋼,武鋼重組昆鋼、柳鋼,首鋼重組水鋼、長鋼、通鋼,鞍鋼與攀鋼重組;同時,區域內鋼鐵集團密集涌現,山東鋼鐵集團、河鋼集團、渤鋼集團先后成立。
然而,這波運動多表現為"有兼并、無重組",其結果是"大而不強",甚至成為包袱,"分家"現象屢有發生。
去年9月,武鋼和柳鋼在重組七年后分道揚鑣。同年,寶鋼退出寧波鋼鐵。寶鋼旗下的八一鋼鐵(600581.SH)、韶鋼松山(000717.SZ)去年均虧損超過20億元,拖累寶鋼業績。面對虧損額占據總虧損額三成以上的攀鋼,鞍鋼亦被指"已有意將其甩開"。
與近十年前類似,為了提升當前過低的鋼鐵產業集中度,大面積兼并重組再一次成為行業共識。正在編制中的鋼鐵工業"十三五"發展規劃已將"引導兼并重組"作為十大發展重點之一。身為行業龍頭的寶鋼、武鋼雖否認二者合并"緋聞",卻不約而同地承認,已將推動兼并重組列入未來發展規劃,并有意愿尋求合適的并購標的。
工信部原材料司副司長駱鐵軍稱,中央政府下一步將按照"市場化運作、企業為主體、政府引導"的原則,以優勢企業為兼并重組主體,結合化解過剩產能和深化區域減量布局調整,支持鋼鐵企業加快實施減量重組。
市場普遍認為,渤鋼等失敗案例的出現,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其兼并重組由"政府主導",而非"政府引導"。二者的根本差別是中央(地方)國企對中央(地方)政府提出的兼并重組方案是否必須執行。
"政府主導"即所謂的"拉郎配"。
"政府引導的意思是,必須聽市場的,以企業為主體,對于政府提出的不符合市場規律的兼并重組方案,企業可以拒不執行。"國資委一位不愿具名的官員對界面新聞記者稱,"拉郎配"很可能出現"你不情我不愿",合而不融,人事協調成本巨大。極有可能將把兩家原本不錯的企業推進"陰溝"。
但在當前國企體制下,想要做到"政府引導"幾無可能。"國企雖說是企業,不是政府機構,但在實際操作中并非如此。"上述官員稱,國企改革對鋼鐵行業重組脫困能否收到實效,意義重大。
《人民日報》社論指出,這次產能過剩帶來的一大教訓是,距離上一輪國企改革10多年后,國企"政企不分"的問題依然突出。"本輪國企改革一定要在這方面取得實質性突破,真正把國企建成能面對市場競爭、以質量效益為導向的現代企業。"
"倘若政府不管好自己的手,新一輪兼并重組的失敗很可能難以避免。"冶金工業規劃研究院院長李新創對界面新聞記者稱,政府對于自身直管的國企有權、且必須伸手干涉,但前提是尊重市場規律。
"如何把握個中尺度是個大難題,政府在進入市場的過程中也需要學習和成長。"李新創說。
國企承載的"政治使命"太多,GDP、稅收、就業,難以完全按照市場規律辦事,在政府提供寬松信貸等各項優惠政策大力扶持下,國企能否保持理性研究、抑制投資沖動,不受眼前利益驅使而作出"失足"決策,亦是一個極大的考驗。
如今鋼鐵行業"去產能"阻力重重,資金鏈緊繃的鋼企負債累累,"懸頂之劍"隨時可能墜落索命。在當前新一輪鋼企兼并重組的呼聲下,倘若國企體制和"鋼鐵GDP"邏輯不改,行政命令式重組再現,合而不融,加之企業自身決策失當,距離出現下一個"渤鋼"還會有多遠?